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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种模样(组诗)
来源:《扬子江诗刊》2023年第2期 | 张切  2023年04月10日08:02

张切,1967年生,曾用笔名洪荒,毕业于江苏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。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在国内重要刊物发表诗歌作品,著有诗集《与玫瑰不同》。2022年获徐州诗歌图书馆年度评论奖。

 

▍倒着阅读《乞力马扎罗的雪》

让孤独溶进黑夜,让黑夜像蝗虫

落进明亮得有些苍白的房间

这时候一个人就会对时间

产生怪异的感受,就会

倒着阅读《乞力马扎罗的雪》

他首先看到的不是小说的结局

不是一个人死在了非洲平原的

帆布帐篷里,他看到的

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注释,看到

阿鲁沙是一座城市,巴加门是

一种游戏,阿尔贝格是一处乡村

马塞人靠游牧狩猎在热带生存

 

他想,每个人死后都会有不止

十九个注释,只是这注释

要么成为难解的谜语,要么

成为看似完全可以忽略的累赘

接着他看到结尾,他没有想到

可以这么早看到结尾——

在鬣狗的呜咽声里,女人

大声喊着:“哈里,哈里!”

只是哈里再不会醒来,只是

整个平原仿佛都跟着哈里

停止了呼吸,只是这女人

已不知道生命该如何继续

 

好在这书是倒着读的,女人

可以接着在一点醉意里入睡

哈里可以做一个好梦

梦见一架直升机带着他飞越

乞力马扎罗的雪。他看到

方形的山巅,他哪里知道

他所盼望到的是死亡的图案

但倒着读,哈里就可以不死

他可以继续是一个垂危的男人

回想当年受重伤的威廉逊

在手榴弹爆炸后的铁丝网边

哀求自己:“哈里,快将我打死!”

 

接着读,发现时光轻易就可以

倒流,但往事的玻璃碎了就难以

恢复完整,读到开头也不知道

这来自巴黎的女人的名字

只知道她所爱的哈里右腿

生了坏疽,只知道吵架、吃药

饮威士忌苏打、喝野羊肉汤

都不能解除死亡的威胁

所以这倒着阅读的人与名叫

哈里的人以及大胡子作者最终必须

想起西高峰的死豹子,并抬头看见

能复活一切的乞力马扎罗的雪

 

▍睡在南风吹拂的房间

是谁睡在南风吹拂的房间

可以醒,可以不醒;是谁

想到冬雪都暗了,羌笛

都哭了,一片刀锋在

春天的细雨里发呆;是谁

实际上可以什么都不去想

 

一个人反复地告诉自己

回到院子里去吧,回去吧

在院子里看垂柳飞起一年的

伤痕,更近地闻到葡萄

最初甜美的气息,一个

夏天可以这样痴傻地度过

 

暮光慢了曙光一拍,昨天

慢了前天一拍,夏日慢了

春日一拍。都慢了,都慢了

无疑,此生慢了往世一拍

只有在这疲惫不堪的时刻

感觉思念竟然快了分离一拍

 

这是不是真实的一天啊

眼睛里的苦,舌苔之上的愁

都没有找到最好的方式

表达自己;心脏的脸

海面上的指纹,没有想到

可以这样比星辰还清晰

 

那些瓷器里的寂寞,很黑

但是透明;那些书本之内的

隐痛,可以烧掉,但是

不会遗忘。是否只留一条路

给所爱者,这个人就会像

一阵南风来到这个院子里

 

▍意外的钢琴

犹如莫名其妙的时刻夺眶而出的泪水

你的出现是一个意外,钢琴的响起

也是一个意外;犹如一株云杉变成

波浪般起伏的琴键,在你的手指下

这株云杉回想起山风的爱恋,回想起

小溪边亡魂的私语宛若小夜曲一般

 

只是偶然的机缘我经过你的房间

不曾想我竟然抵至了苦痛之旅的终点

不曾想我踏上了一个谦卑之路的起点

你带给我无须证明的启示,你停息了

我一生中从未停息的黑暗,你的琴声

带给了我荒凉的命运所缺失的一切

 

我只是望见你正在弹奏的背影,我只是

进入了黄昏最后的视线,一片月光在你

手指下飞舞,一场暴雪最终石沉大海

你为打鱼归来的人预备好一份

孤独时分的晚餐,你为星空下的沙漠

预备下无限喜悦的蔚蓝色的水仙

 

我内心还留存着冰块彻骨的寒冷,我身上

还有未能愈合的利刃所赠与的伤口

在永存的羞愧前我还难以抬起自己

可悲的头颅,只是当一曲终了,只是

当钢琴的余音已经温暖了我的世界

我为何还在期待你给我一个完美的转身

 

▍至于燕子

徐州市云龙公园有一座燕子楼,里面潜藏着唐代才女关盼盼的凄凉爱情故事……

锦缎裹藏不住你裸体的荒凉

桃花弃绝了你百代的忧伤

至于燕子,早已忘却了你——

很久就消散在雨水里的迷惘

 

可以在紫檀的幽光里将灯盏

吹熄,可以在柳丝安慰黄昏时

将泪滴点亮,一池碧水在楼下

总能听到往事虚无的吟唱

 

我能感受到你海浪一样的沉默

也能闻到你黑发里波斯菊的芬芳

当我获知你在一首绝句里死去

竟然听到神祇内心崩溃的声响

 

爱是否已完成?爱是否最终——

去无方向?至于穿行在悲喜间的燕子

在大地上留下若有若无的阴影

能否写下对孤单朝代恒久的遗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