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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于旸:自动感应门
来源:十月(微信公众号) | 周于旸  2023年03月21日10:32

《雪泥鸿爪》的故事始于一次想象,应该是这两年的某场旅行,坐的是高铁,去哪已经不记得。高铁窗户是个很好的银幕,放的是纪录片,镜头移动十分迅猛。最多的是山与田,人物较少,高楼耸立处,往往将要进站。路过一个小镇时,我看到一列运煤火车,就在铁轨上停着,全身漆黑,车厢上还涂了一些字,犹如被废弃了一般。那是先于灵感的一个画面,后来想写篇关于小镇的小说,人物形成之前,那列运煤火车先开了出来。

小说原来的题目叫《木镇》,第三人称叙述,写起来不称手,为了讲好故事,视角常要切换,承转处过多,容易生硬,到三千字时终于停笔。思路这时已经清晰了,写一男一女两个人物,都用第一人称,题目也改成了《雪泥鸿爪》。一个半月后写完,故事没有原型,有的是一些来自童年的模糊印象。六岁左右,我经历过一次搬家,搬家前的记忆照例不该有,但我还是能回想起那个大院,实际上是公寓住宅,从第二楼起,一户一户排成了一个日字回廊,出门就能见到邻居,那是我对九十年代的最后印象,也是有记忆以来的最初印象。潮湿,冷峻,但阳光静谧,草木生机。因为身体还没长大,所以更觉大地宽广,天空辽远。走出童年之后,这样的经验不会再有,就像如今的火车,大多已经穿上了高铁的衣服。

这篇小说讨论到隐身术,某种意义上说,小说是作者的隐身衣,隐去实体,留下幻影。既有乐趣,也非常安全。从中学开始算,写作已有十年,即便到了二十六岁,受制于生活阅历,仍被认为是一个无法写出好小说的年纪。年轻人的写作,总有些闭门造车的嫌疑。对我来说,小说的魅力不止是对生活经历的艺术加工,假如我是荒岛上的原始人,造出一辆汽车远比雕刻出一尊石像更让我兴奋。

小说是虚构的艺术,虚构的权力行使得愈是彻底,写起来就愈是畅快。在我看来,虚构像一扇自动感应门,它紧闭的同时也敞开着,当你想触摸一下虚构的边界时,它又迅速移开,里面又是新的世界。有时想写一些没有原型的人,或将物体幻化为人,思考一列火车该有怎样的人格,具备何种品质,诸如此类,思考的乐趣有时抵过写作的乐趣。至于生活本身带来的素材,我很珍视,放在箱底,省着些用,它们是我的原料,但尚且还能风力发电,打开文档,先用想象力抵债,足够挥霍一阵。在这篇小说里,我已经试图去思考一些幽微的现实。从前我很少去人物内心,这一回我去了很多次,不免有些打扰。这是第一人称的好处,来去自如,有影无踪。一路写下来,好像驾驶一辆汽车,方向盘很顺手,就是座椅没有调整好,虽然驶完全程,但心里有些别扭,只有自己知道。

大概一年前,心态上有些焦虑,作品完成后,意识到进步的空间日渐狭小,有时陷入某种不安的重复当中,妄图掩人耳目。于是停下笔,拼命看了很多书,不乏名著经典,但注意力很难集中,作为写作者的身份常要跳出来,圈点勾画,学习或批判,享受阅读的过程已经没有了。一年过去,如今心态算是良好,安慰自己那是自然规律,谁都不得反抗,但也奋力挣扎,做好用脸接拳的准备。

关于我自己的小说,我能谈的并不多。作者谈论得越详细,也容易窄化小说的意义,这是局内人的局限。创作谈像写检讨书,事情办完,审视内心,动机和想法都要交代,有时还要升华一番,但实际上不乏谎言。诚恳地讲,小说完成后,几乎每一篇都有遗憾,作为作者,我永远无法弥补那些遗憾,好比解魔方,这一面拼成了,另一面又变得混乱,哪怕靠着公式完整复原,也会觉得无序或许是更前卫的审美。最好的方式是投入到下一篇的创作中,继续完成,继续遗憾。算是一种积极的逃避,竟也逼着自己写到了今天。